ドリミSS集中-5
déjà vu(桐淺)
◎ドリミ60分第五回
桐谷洋介踩上兩層公寓的鐵梯,還沒踏上樓板就見到了來人銀閃閃的髮旋。他停下腳步,大大嘆了口氣。不用想也知道,那頭罕見的銀髮肯定和滴滴答答的屋簷一樣,被雨水浸潤成鼠灰色。伸手捏緊髮尾的話,或許會沾濕指尖吧,但桐谷從沒這麼做過,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
這奇怪的慣例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桐谷記不起來,卻偶爾會為自己除了研究之外的事都隨便看待的態度感到一絲絲後悔。精明而狡猾的學生從在學時就常跑來向他搭話,明明看起來不像與師長親近的性格──或許是因為自己也沒什麼為人師表的樣子吧。總之在對方畢業後他們仍斷斷續續有著聯繫,桐谷雖不想在擺脫義務責任後繼續為過去的學生擦屁股,但那孩子──總在下著毛毛雨的時候不撐傘就擅自跑來,打趣地要他去當雲速觀測師好趁機大賺一筆的投資家,和其他學生仍有那麼一點不同。
桐谷走上二樓,曲著膝蓋坐在倒數第三間公寓門前的淺霧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一雙眼促狹地彎起。
「老師今天好~~~慢喔。去哪裡狂歡啦,下次也帶我一起去嘛。」
「別開玩笑了,你還沒成年吧。」
「還剩一個月而已沒差啦。」
「有差。對未成年出手而被判罰的可是我啊。」
「說起來老師還記得我今年幾歲啊。」
無視淺霧的挑撥,桐谷從口袋中掏出鑰匙,他在轉動喇叭鎖時,才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從學生那沒收來的戀愛漫畫中看見同樣的場景。下雨天、晚歸的男性上班族,以及在公寓門前痴痴等待的男大生。
現在的小朋友還真可怕。桐谷心想。
BOROSOKOMODAP(虎淺)
◎ドリミ60分第六回
一把傘不夠兩個正處在發育期的男高中生共撐,但比起承受搭檔不滿而沉默的冷暴力,一生還是選擇擠進巳影從鞋櫃角落拿來的愛心傘。
寮長感冒了麻煩的可是我耶。帶點調侃卻又無比認真的語調似乎還在耳邊迴盪,左側的巳影此時卻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前方。大雨模糊了雙耳及熟悉的學園景色,皮鞋踩過水窪時襪子被雨水濺濕,連抬起腳都比平常還要費力。
即使如此,一生還是喜歡雨天的空氣。清水洗淨烏雲堆積的厚重與黏膩,嘩啦啦的雨聲也頗為悅耳,然而他的搭檔兼室友並不這麼想。一生用眼角餘光偷偷瞄著巳影,對方的雙眼與唇線一如往常毫無起伏,但只要雨點打在傘面上的速度和聲響變大,那對細眉就會不耐煩地皺起。仔細想想,下雨天不僅撐傘麻煩,也沒辦法騎巳影口中的「女朋友」重型機車出門兜風,不喜歡雨天也是當然的。
不過,正因為兩個人都沒有帶傘,才會在鞋櫃附近東找西找,進而發現不知何時設置在角落的愛心傘桶,免於被淋成落湯雞的命運。換個角度想,不也是一個難得的體驗嗎?一生正想告訴巳影,跨出一步卻發現視野變得開闊,雨水冰冰涼涼地落在頭髮和肩膀上。
寮長。呼喊穿過綿密的雨幕傳來,他回過頭,見到巳影拿著傘站在道路轉角。
你要去哪裡呀?宿舍要往這裡走。
巳影說著,柔軟的眉眼一半掩在傘下。一生愣了愣,才慌慌張張跑回巳影身旁。抱歉我一時沒注意,他不好意思地笑,同時為並肩的距離感到驚訝。剛剛也是這麼近嗎?還來不及釐清,巳影喉間的笑聲就帶走他的注意力。
太久沒回來,連宿舍在哪都忘記了嗎?巳影說完就轉頭看向前方,重新邁開腳步,而彷彿事不關己卻又繞了一大圈才順利吐出的話語,就像棉絮般細微而大量地降了下來。就在傘中,就在他們沒被打濕的肩膀之間。一生知道那比棉花更小,比冰晶更透明,或許伸手碰觸就會融化,但不管那是什麼,他都想丟開雨傘,張開手臂承接看看。
但在那之前,得先回寢室沖個澡,避免感冒才行。一生快步跟上巳影,再次走入雨聲之中。
BOROSOKOMODAP
印尼婆羅洲 (加里曼丹島) Dohoi語
細小而為數可觀的「什麼」降了下來。
───出自《なくなりそうな世界のことば》
宵夜(虎淺)
◎ドリミ60分第八回
豬排丼、蛋包飯、咖哩、漢堡排、拿坡里義大利麵。
手機的閱覽履歷充滿了高熱量大份量料理的食譜,但最後端出來的還是一如往常的香腸炒飯。
大鍋快炒後的芝麻香瀰漫深夜的宿舍廚房,巳影將盤子端到一生面前,便在老位子坐下。一生沉默地合掌,然後才拿起湯匙,挖了一大口飯放進嘴裡。室內充滿空調還是冰箱運轉的低鳴,偶爾還有一生咀嚼與吞嚥的聲音,巳影左手撐著臉頰,看著因飯量逐漸減少而露出的盤底花紋,腦袋裡想著許多不重要的事。像是期末考,像是典禮的動線規劃,像是新學期後的搭檔分配。這些都在湯匙與磁盤的碰撞中被分割成塊,再成為細小的碎屑,最後積在心底。
要是有風就好了,然而今夜偏偏是個無風的夜晚。
一生放下了湯匙,巳影抬起視線,才發覺對方今晚難得同他一般沉默。氣氛不尷尬也不沉重,只是找不到適合的話語。這樣的話就別說吧,說了也都無用。巳影想著,然後向一生勾起微笑。
一生愣了一下,連帶地也跟著笑了。
搖籃(深夜のチェスサークル)
◎與燈、K進行的三人交換文。
學校像個搖籃,他每晚躺在東雲學園黑寮中寢室裡無法移動位置的床鋪上入眠,充實而美好的夢從沒少過。像是引領期盼的神團復活演唱會、限定雙層起司漢堡吃到飽活動……諸如此類。而理所當然,惡夢也時常來訪。獅子丸不知道至今夢過的好夢跟惡夢哪個比較多,但令人煩躁的是惡夢留下的記憶總比美夢來得清晰。
起因是上星期那場心不在焉的棋賽。雖然大部分時候淺霧與他下棋時都不夠認真,一手划手機一手移動步數,只消幾秒鐘就能把他逼入絕境。但那天淺霧猶豫的時間比平時多,比起思考不如說是心不在棋上。獅子丸很快就察覺,也不管是什麼原因直接在中盤時喊了暫停,畢竟就算贏了無心下棋的人也沒意義。他說,淺霧聽了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笑得如往常輕薄,和他道了聲晚安。
然後那天晚上,獅子丸夢到了棋賽的後續。淺霧還是一樣輕易堵住他的棋路,卻在徹底封住前一步收了手。獅子丸很困惑,但仍抓住機會反攻,然後同樣的情況不斷重複,棋賽彷彿永無止境,直到早晨的鬧鐘將他叫醒。夢境持續了幾天後,獅子丸連在夢裡下棋時都能清楚知道這是夢了,而眼前的淺霧還是維持著一貫雲淡風輕的表情,在痛下殺手前迂迴地轉彎。獅子丸實在忍不住了,他開口質問淺霧。你現在到底是怎樣?淺霧抬起無光的銀瞳望向他,歪頭開口。
孝ちゃん指的是?
別裝傻。你故意放水吧!
啊哈,原來是說這件事呀。
淺霧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笑著回覆。因為跟孝ちゃん下棋很開心啊,我想多下久一點嘛。獅子丸身為偵探的理性與直覺頓時警鈴大響,淺霧很明顯在說謊,但糟糕的是,即便知道是謊言,眼前的人卻絲毫沒有破綻,他找不到最關鍵的證據。
然後鬧鐘響起,獅子丸撐著陣陣抽痛的太陽穴坐起身,隔壁的室友還在呼呼大睡。他艱難地下樓梳洗,換好衣服後將耳機塞住雙耳悄悄出門,到了交誼廳後見到翹著腿的淺霧,正坐在他們常下棋的沙發椅上。
東雲校園像個搖籃,他們每晚在寢室裡無法移動位置的床上入眠,做著各式各樣的夢,再從各式各樣的夢中醒來。獅子丸看見淺霧後停下腳步,淺霧也發現了他,然後向他勾起唇角。
暈眩與反胃感襲來,獅子丸伸手摀住了嘴。